今年4月底以來，碳酸鋰迎來一輪近4個月的下跌行情。截至8月28日收盤，碳酸鋰期貨2411合約報收75750元/噸，累計跌幅達34.7%。近期，期貨日報記者再次走進“亞洲鋰都”江西宜春，深入了解碳酸鋰上下游企業運行情況。

當前價格尚難言觸底

今年4月底以來，碳酸鋰迎來一輪近4個月的下跌行情，一路從110000元/噸上方跌至近70000元/噸，跌破了此前市場比較認可的80000元/噸成本支撐位。截至8月28日收盤，碳酸鋰期貨2411合約報收75750元/噸，累計跌幅達34.7%。據了解，碳酸鋰期貨上市初期，就已經經歷過一輪長達4個月的下跌周期，于去年12月初跌至85600元/噸低點。本輪下跌和上一輪下跌有何不同?當前價位是否已跌至碳酸鋰價格底部?近期，期貨日報記者再次走進有“亞洲鋰都”之稱的江西宜春，圍繞碳酸鋰的上下游企業進行了調研。

“去年還有不服氣的心態，抱有反彈希望，今年慢慢接受了持續下跌的現實。”談及面對兩輪鋰價下跌的不同感受，楊志(化名)感嘆道。

楊志是當地一家規模較大的碳酸鋰生產廠家的銷售負責人。正如他所言，此次調研中，上游企業紛紛表示，去年價格下跌時，他們尚有挺價的底氣。比如價格跌破90000元/噸時，他們還能任性地說出“價格這么低，我就不賣貨了”之類的氣話，但此輪價格下跌，企業的心態似乎已被現實磨平，開始慢慢接受了鋰價不斷下跌的事實。

楊志告訴記者，他之所以如此不看好碳酸鋰的價格走勢，是基于當前供過于求的基本面矛盾，市場對鋰價的下跌毫無抵抗力。“去年以來，碳酸鋰價格中樞下移是市場的一致性預期，但由于市場提前交易供過于求的矛盾，導致價格下跌幅度超預期，所以后續我們還有扛價的底氣。今年明顯是基本面偏弱的現實在帶動價格下跌，這是無法逆轉的趨勢。”楊志解釋稱。

據了解，2023年以來，鋰鹽行業供需結構開始發生根本性轉變，在上游產能加速釋放的情況下，下游需求的增速偏低，導致整個鋰電產業鏈陷入供過于求的狀態。安泰科的分析報告稱，2024年全球鋰資源總供應量預計為133萬噸，全球總需求量預計為115萬噸，全球鋰資源供應量超過需求量18萬噸。

盡管當前鋰價已跌至較低位置，但從基本面來看，業內人士認為，碳酸鋰價格可能還會繼續下行，低于70000元/噸也不足為奇。某上市公司旗下的鋰鹽廠高管鐘浩(化名)坦言，盡管當前碳酸鋰價格下降趨勢已逐漸減緩，外礦售價也出現成本倒掛跡象，但目前說鋰價觸底為時尚早。

鐘浩的判斷依據，是當前供應端并未出現明顯產能出清跡象。“礦端沒有出現大規模減產，國內部分冶煉廠也只是處于減產狀態，并未倒閉。”鐘浩解釋稱，碳酸鋰生產線具備快速啟動能力，停產后重新開工的成本并不高，主要是回轉窯的預熱成本。據他介紹，在碳酸鋰生產線重啟時，預熱過程中會耗費電或者天然氣等能源，產能2萬噸的碳酸鋰產線重啟一次，整體成本在50萬元至80萬元。“只要價格漲起來，那些停掉的生產線就能夠快速重啟。”鐘浩表示，對企業而言，停產后再復產的主要挑戰在于人員成本的重新配置及應付賬款的管理，而非生產線本身的技術或設備障礙。

另外，盡管碳酸鋰需求端的發展存在逐步向好趨勢，但當前需求增速遠不及供應增速。在市場供過于求壓力較大的背景下，碳酸鋰仍處于累庫態勢。SMM公布的數據顯示，從今年4月中旬起，碳酸鋰周度庫存進入快速累積狀態，5至6月周度累庫3000余噸，7月份周度累庫4000噸以上。8月份累庫速度有所放緩，但當前逾13萬噸的庫存量，仍給鋰產業帶來了較大的去庫壓力。

“大量消化庫存，扭轉供過于求的局面，需要碳酸鋰生產企業大面積減停產的支撐。”鐘浩認為，盡管當前江西產區整體開工率已經低于30%，但不少生產商出于維持長協訂單等因素考慮，仍維持一定的開工水平，因此通過大面積減停產來消化庫存壓力根本不現實。而且即便江西所有生產企業都停產，也很難在短時間內消化大量的庫存。

更為重要的是，江西當地居民的家里還“藏”了不少隱性庫存。“自2020年年底碳酸鋰開始大幅漲價以來，就有不少人把碳酸鋰當做投資品，高價買入囤在家里，希望將來賣個好價錢。”鐘浩告訴記者，他身邊就有不少朋友，買入高價碳酸鋰之后未能及時出手，眼看著碳酸鋰價格越來越低，不愿意虧本賣掉，就一直囤在家里。“這部分隱性庫存也不可小覷。”鐘浩說。

真正的“洗牌”仍未到來

鋰價的不斷下探，還考驗著各家生產企業的成本控制能力。此前，市場普遍認為80000元/噸是碳酸鋰的重要成本支撐位，但跌破該價位后，市場仍未出現明顯的產能出清跡象，因此碳酸鋰的成本支撐位置到底在哪里，也成為市場關注的焦點。

據了解，由于工藝路線、工藝方法、原料來源、人工成本、能耗成本、折舊率等不一樣，各家碳酸鋰企業的生產成本也存在較大差異。目前生產碳酸鋰主要通過三種途徑，即鋰輝石、鋰云母和鹽湖鹵水提鋰。不同的鋰礦開采、加工成本差異較大。目前，我國技術上運用最為廣泛的是鋰輝石提鋰。相關數據顯示，2023年我國鋰輝石、鋰云母、鹽湖鹵水生產的碳酸鋰分別占總供應量的56%、20%和15%。

期貨日報記者在調研中了解到，目前市場主流碳酸鋰生產成本在75000~85000元/噸區間，一些低品位鋰云母礦提鋰項目完全成本在80000~90000元/噸，一體化企業生產成本約為75000元/噸。外購礦項目成本較高，有些甚至超過90000元/噸。一些有競爭力的項目成本可低至60000元/噸。比如，一家擁有3萬噸/年產能的鋰電材料上市企業，曾在與機構投資者的電話交流會上透露，2024年一季度公司碳酸鋰不含稅完全成本已經降至60000元/噸以下。此外，鹽湖類項目提鋰的碳酸鋰成本還可以做到更低。

這是否意味著，只有當碳酸鋰價格跌至60000元/噸，甚至低于鹽湖提鋰的成本價時才會形成有效支撐?國內一家規模較大的金屬鋰生產供應商業務負責人張華(化名)認為，成本低于60000元/噸的碳酸鋰項目年產能有限，市場流通量非常小，不足以形成成本支撐的參考價值。此外，鹽湖提鋰的供應量占比較低，且受季節性影響較大，也不具備作為成本支撐的參考條件。更為重要的是，就算碳酸鋰價格跌破成本線，也不意味著企業就會停產。張華明確表示，像他們公司，哪怕碳酸鋰價格跌破60000元/噸關口，為了維系長協訂單，公司也會保持一定開工率。

楊志也認為，不能單純地把價格跌破成本支撐線當成產能出清的信號。“碳酸鋰行業之前的輝煌大家仍記憶猶新。從2020年年底到2022年的價格高峰期，碳酸鋰生產企業已經積累了豐厚的利潤，能夠支撐他們挨過一定時間的低谷期。”楊志表示，碳酸鋰價格波動具有周期性，目前處于產能投放周期，一直到2025年年底產能都比較充裕，一些企業仍對碳酸鋰價格上行抱有幻想，不會輕易離開這個行業。“行業人士常說，2023年的目標是‘活著’，2024年的目標是‘還有一口氣在’，2025年的目標是‘有機會活著’。”楊志認為，現在大部分企業還有現金流支撐，真正的洗牌還沒開始，到很多企業難以支撐時，才有可能出現產能出清跡象。

盡管當前碳酸鋰價格仍處于下跌通道，但多位受訪人士明確表示，從基本面角度看，即使碳酸鋰價格跌破70000元/噸關口，但低于80000元/噸的局面仍不可持續。“在當前價格下，我們雖然不會完全停產，但9至10月仍會有大幅減產的計劃。”據鐘浩透露，大部分生產企業今年三季度有減產計劃，再加上對旺季下游備貨需求的期待，碳酸鋰價格可能會在三季度迎來一波階段性反彈，且幅度不小。

產業積極擁抱期貨市場

從更大的產業鏈周期來看，鋰電產業的多輪調整引起了碳酸鋰價格的多輪波動。在本輪調整之前，主要是2017—2019年的產業調整。SMM的歷史報價顯示，當時碳酸鋰價格從180000元/噸的高點一路下跌至40000元/噸。2021年以來，新能源行業進入爆發式增長階段，電池級碳酸鋰更是從2020年年底的50000元/噸飆升至2022年年底的近600000元/噸歷史高位。隨后，碳酸鋰價格開始進入下跌通道，逐步下降至當前的低位。

長期來看，對一些深耕鋰電賽道的企業而言，當初碳酸鋰價格的飆漲未必是好事，如今的價格下跌也不見得是壞事。在他們看來，價格保持穩定才能推動行業的健康發展。

期貨日報記者在調研中了解到，對鋰鹽廠而言，盡管當前鋰價仍遠高于歷史低點(40000元/噸)，但由于市場環境的變化，他們的日子也不見得比那時候好過。“這幾年鋰產業擴張太快了，涌入了太多跟風的企業。”楊志無奈地表示，隨著越來越多的資本涌入該行業，優質的資源也越來越少。最為明顯的是，江西精礦品位普遍呈現下降趨勢。以鋰云母礦為例，由于原材料資源(414礦尾渣)減少及用量需求的提升，出于浮選的經濟價值考慮，鋰云母精礦的品位普遍從初期的3.5%~5.0%下降至如今的2%左右水平，品位2.5%的云母精礦已算得上是優質資源了。

據了解，鋰礦的品位直接影響其生產成本，礦的品位越低，礦的單耗就越高，同時加工費也越貴，從而使得碳酸鋰生產成本提高。生產1噸碳酸鋰通常需要150噸到200噸鋰云母原礦，不同品位鋰云母礦提鋰差異較大。據了解，2.0%的鋰云母精礦，30噸左右可生產1噸碳酸鋰;2.5%品位的鋰云母精礦，23至25噸可生產1噸碳酸鋰;3.0%品位的鋰云母精礦，16噸左右就可生產1噸碳酸鋰。以宜春414礦為例，該礦山平均品位為0.4%，浮選后精礦品位為3%，選礦回收率約為70%，以414礦生產1噸鋰鹽大約需要17噸精礦。

更為重要的是，隨著鋰礦市場的飛速發展，宜春正面臨著環保問題。據了解，平均生產1噸碳酸鋰要產生30噸至50噸鋰渣，產渣比高達96%以上。相關測算數據顯示，到2025年，僅宜春市的鋰渣年產量就將達到1500萬噸，跨入大宗工業固廢級別，但目前針對鋰渣的資源化綜合處理能力卻不足90萬噸，鋰渣的大量堆積會進一步加劇土地資源浪費、生態環境污染等問題。

此前，宜春相關鋰企處理鋰渣過程中存在較多違法違規行為。2023年以來，宜春鋰電環保政策持續加碼，要求當地鋰企鋰渣不得填埋、不得露天堆放，鋰渣的出路成了企業的難題。

“環保整治前，尾渣可以回收提鋰，鋰渣可以賣到100元/噸以上。但隨著碳酸鋰價格的持續回落，鋰渣提鋰的利潤已無法覆蓋成本，導致鋰渣逐漸失去了價值?，F在的廢渣不僅無人問津，還要自己出錢送到水泥廠幫忙處理。”楊志告訴記者，盡管當前江西地區的環保風波已逐漸平息，但在環保整頓風波的推動下，為了符合相關標準，相關企業也不得不增加設備、人力投入，尾渣處理成本顯著增加，折合碳酸鋰成本增加2000~3000元/噸。因此對生產企業而言，無論是上漲還是下跌，只要價格波動頻繁，都不利于產業的持續健康發展。

另外，值得關注的是，隨著碳酸鋰期貨的平穩運行以及產業企業對期貨工具的認知逐步加深，產業企業也開始積極運用碳酸鋰期貨來規避碳酸鋰價格下跌的風險。“公司預感到今年碳酸鋰價格要下跌，在3月份價格還算不錯的時候，我們就進行了套期保值操作，對沖了碳酸鋰價格的下跌風險。”某上市公司旗下的碳酸鋰生產企業套期保值業務負責人謝蘭(化名)告訴記者，今年該公司不少業務都出現了虧損，好在通過套期保值業務，穩定了公司的整體生產利潤。無獨有偶，楊志也表示，他們公司已全面布局期貨市場，基本上靠套期保值業務來提前鎖定庫存銷售和穩定生產。據他透露，他們公司的套期保值業務已經做到了10月份，提前鎖定了幾百噸的產量。

對產業企業而言，期貨市場無疑越來越重要。但現階段，仍有不少企業因缺乏專業人才而做不好套期保值業務。

記者在調研中留意到，當前很多產業企業并沒有設置獨立的期貨部門，一些大企業的套期保值業務負責人大多由產銷負責人兼任，一些小企業的套期保值業務則由“老板”親自管理。但對產業企業來說，期貨市場畢竟是一個專業賽道，要同時兼顧現貨業務和期貨業務難免有些力不從心。“年初和行業交流較多，增強了對市場的認知和信心，我們的套期保值業務做得還不錯，后來公司增加了鋰輝石生產線，分散了我很多精力，即使對市場價格走勢判斷正確，也沒能做好后續的套期保值業務。”張紅(化名)表示，她同時負責公司的生產和套期保值業務，精力有限，但看到別的公司套期保值業務做得不錯，而她做得不好時，還是產生了深深的挫敗感。

“期貨是個專業市場，應該由專業人士來負責。”謝蘭坦言，他們之所以能夠在期貨市場取得較好的成績，是因為公司設立了獨立的部門，有專人負責套期保值業務。

隨著碳酸鋰期貨逐步發展成熟，產業企業對期貨市場的需求越來越大，對專業期貨人才的需求也越來越迫切。據張紅透露，這段時間她打算放慢腳步，好好研究應該如何做好套期保值業務，也在考慮向公司申請，把套期保值業務交給專業人士負責，逐步建立相關管理制度和體系，這樣她也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做好公司的現貨業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