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管道設計,曲老露出了無比鐘情的眼神。徐孚 攝
1957年7月,一個年輕的小伙子背著簡單的行裝離開清華園,登上西去的列車,踏上了荒無人煙的茫茫戈壁。在當金山口,他為自己留下了第一張管道踏勘的照片……
47年后,這位已經(jīng)滿頭銀發(fā)的老人依然清楚地記得,當他放棄大學教師職業(yè),奔赴條件艱苦的大西北,開始了新中國第一條管道---克拉瑪依至獨山子輸油管道的勘察設計工作時,中國管道建設還是一片空白。而今,在老人辦公室懸掛的中國管道圖上,建成的管道已經(jīng)縱橫交錯,像一張大網(wǎng)。
這位親身經(jīng)歷并見證了中國管道發(fā)展歷程的老人,就是國家級設計大師,享受政府特殊津貼的管道設計領域的知名專家、學者,現(xiàn)任中國石油天然氣管道局管道工程有限公司總工程師的曲慎揚。
"第一條長輸管道用的是鉆井套管和泥漿泵。"
從國內(nèi)第一條長輸管道到舉世矚目的西氣東輸,他是中國管道從無到有、從落后走向繁榮的歷史見證人。中國版圖上已建及在建的所有重大長輸管道,幾乎都曾留下他的足跡。他參與建成的管道累計長達9000多公里,占中國管道總長的三分之一。他的工作經(jīng)歷,就是一部中國管道的發(fā)展史。
1952年,曲慎揚以優(yōu)異的成績結(jié)束了在清華大學土木工程專業(yè)的學習,來到北京石油學院開始了教師生涯。1957年的一天,學校領導找到他,交給他一項特殊任務---克拉瑪依至獨山子輸油管道的設計任務。當時,中國管道建設還是一片空白。他幾乎跑遍了北京大大小小的圖書館,也沒能查到有關管道建設的資料。就在束手無策的時候,有人告訴他,可以找一下燃料化學工業(yè)部石油管理局的翁心源。
很幸運,翁心源---一位對中國管道未來充滿期盼的老專家,把自己參與編寫的一本抗戰(zhàn)時期準備籌建、但沒有建成的印度至中國陸上軍用管道設計資料,慷慨地交到曲慎揚手上。盡管全部是英文,但對曲慎揚來說,如獲至寶。對這件難得的寶貝,他廢寢忘食地邊閱讀邊翻譯。多次往返于北京和西北大戈壁,借助計算尺一遍一遍地計算,他終于完成了克拉瑪依至獨山子輸油管道的設計圖。
曲慎揚回憶說,由于當時國內(nèi)沒有建設管道的專用設備和材料,只能因陋就簡。管材是鉆井用的套管,泵是鉆井用的泥漿泵,動力用的是柴油機,管線只有100多公里,管徑很小,輸量只有幾十萬噸。
我國管道建設真正上規(guī)模是到了上世紀70年代初期、大慶油田大規(guī)模開發(fā)以后。曲慎揚被抽調(diào)到東北,成為主要設計人員。
在沒有任何經(jīng)驗的情況下,設計人員在工程領導小組"搶、闖、好"(搶時間,在干中學、學中干;闖出一條建設長輸管道的路子;要確保工程質(zhì)量,把管道建設好)的行動方針指導下,發(fā)揚"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chuàng)造條件也要上"的大慶傳統(tǒng),以野戰(zhàn)為樂、艱苦為榮,不講條件,不計報酬,克服重重困難,從收集、整理、計算、確定工藝參數(shù)到繪圖,僅用半年時間就交出了全部設計圖紙,保證了整個工期。曲慎揚說,這是一段令他非常難忘的歲月。
"歸國人員數(shù)曲總的行李最重,裝的都是學習筆記。"
1986年建成的東營至黃島輸油管道復線工程,是中國管道實現(xiàn)密閉輸送、自動化管理的標志性工程。它的建成,使我國管道建設達到了國際上世紀80年代初期的水平,對中國管道技術(shù)水平的提高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為國內(nèi)管道行業(yè)樹立了技術(shù)樣板,獲得了中國管道設計的最高獎---國家級優(yōu)秀工程設計金質(zhì)獎。它的設計負責人就是曲慎揚。
1983年的一天,加拿大著名石油城---卡爾加里機場停機坪,走過來七八位黃皮膚、黑頭發(fā)的中國人。他們是中國石油天然氣管道勘察設計院的技術(shù)人員,帶隊的是曲慎揚。此次到加拿大只有一個目的,與NOVA公司合作,進行東營至黃島輸油管道復線的初步設計工作。東營至黃島輸油管道復線工程,是管道勘察設計院的技術(shù)人員第一次走出國門,與國外公司進行設計合作。曲慎揚擔任了工程設計的總工程師。
在加拿大6個多月的時間里,國外公司先進的電腦軟件,快捷準確的電腦計算,生動形象的電腦制圖,以及先進的密閉輸送技術(shù)、自動控制系統(tǒng)等等,這一切都給曲慎揚心靈上帶來了從沒有過的強烈震撼。
曲慎揚恨不得不吃飯、不睡覺,他太想在有限的時間里,把國外公司先進的設計技術(shù)都裝進自己的腦子帶回去。他抓緊一切時間,盡可能多地了解國外先進的技術(shù)。這次合作,曲慎揚收獲頗豐,不僅圓滿地完成了東黃復線的初步設計工作,而且還學到了不少國外公司先進的設計技術(shù)和管理經(jīng)驗。與他同行的技術(shù)人員說:"歸國人員的行李,數(shù)曲總工程師的最重。在他的行李中,裝的都是一本本厚厚的學習筆記。"
1986年7月,是曲慎揚最難忘的日子,東營至黃島輸油管道復線正式投產(chǎn)了。盡管這條管線只有240公里,但它的意義非同尋常。這項工程的設計,不僅獲得了管道局優(yōu)秀工程設計一等獎,中國石油天然氣總公司(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前身)優(yōu)秀工程設計一等獎,而且摘取了中國管道工程設計的最高桂冠---國家級優(yōu)秀工程設計金質(zhì)獎。從此以后,密閉輸送、自動化控制開始在國內(nèi)管道建設中廣泛應用。
曲慎揚說,正是從那時起,管道勘察設計院開始積極引進國外的新技術(shù)、新設備,大量購買國外先進的計算機軟件,重點解決計算問題,兼顧制圖,力爭做到從方案設計、可行性研究,到初步設計的主要計算和制圖全部都由計算機完成,并首次提出應用遙感技術(shù)分析工程地質(zhì)、水文地質(zhì)和踏勘選線的方法。管道設計開始向多功能、全方位方向邁進。
深受國外管道先進技術(shù)觸動的曲慎揚,把極大的熱情投入到如何在實際工作中消化、吸收、應用和推廣國內(nèi)外的先進技術(shù)上。在他的書柜里,光英、俄詞典就有20多本。由他主編的《原油管道工程》及《原油長輸管道工程設計手冊》,成為國內(nèi)管道設計人員必讀的書籍。
"西氣東輸是一項利國利民的大工程,馬虎不得,凡需要我簽字的,都必須要看。"
舉世矚目的西氣東輸管道工程,以多項中國管道建設之最,成為中國管道建設史上的里程碑。它不僅使我國的管道建設水平有了質(zhì)的飛躍,更以建設規(guī)模和技術(shù)水平躋身世界大型管道之列。已經(jīng)74歲高齡的曲慎揚親自掛帥,毅然出任西氣東輸管道工程設計總工程師。
到了上世紀90年代中后期,特別是跨入新千年,中國管道建設步入了飛速發(fā)展的快車道。澀寧蘭、蘭成渝、西氣東輸、忠武線、冀寧聯(lián)絡線等頗具規(guī)模的管道工程的相繼建設,逐步形成了中國版圖上縱橫交錯的管道網(wǎng)。管道輸送介質(zhì)日益多樣化,由最初輸送原油,到輸送成品油、天然氣、礦漿、煤漿;管道里程由幾百公里,上升到4000公里;管徑也由早期的720毫米,躍為1016毫米。所有這些變化,都深深地印在曲慎揚的腦海里。
當西氣東輸設計聯(lián)營體的領導征求他的意見,問他能否出任西氣東輸工程設計總工程師時,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說:"能參加西氣東輸建設,一生足矣!"
初步設計文件近百冊、500余萬字,這位當時已74歲高齡的老人為了盡快、盡細地審閱這些文件,很少走出辦公室。因為患有白內(nèi)障,視力不好,白天辦公室里也要亮著燈,每看一張都要借助眼鏡和一副放大鏡,頭差不多都要挨到紙上。曲慎揚把工作當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領導和同事?lián)乃纳眢w,勸他要多注意休息,重要的文件把把關,一般性的文件就不要看了。曲慎揚卻說:"沒有一般性的文件,所有文件都重要。西氣東輸是一項利國利民的大工程,馬虎不得,凡需要我簽字的,都必須要看。"
除了整個工程設計的把關,曲慎揚親自主持了西氣東輸大江大河穿越方案的設計。他患耳后三叉神經(jīng)痛已經(jīng)有七、八年了,經(jīng)常疼痛難忍。主持西氣東輸設計以來,每天要吃四次藥。2002年4月15日,他到上海主持江河穿越工程研討會,疼得實在堅持不住了,會議結(jié)束后,自己悄悄到上海瑞金醫(yī)院做了手術(shù),全身麻醉,手術(shù)整整進行了8個小時。
曲慎揚住院,沒有告訴任何人。事后他說:"公司有那么多事情等著大家去做,不能影響工作。"他住院一周,沒有痊愈。為了攻克黃河穿越的難題,老人貼上藥布堅持工作。由于傷口感染,造成嚴重化膿,左耳腫得變紅、變硬,不得不再次住進醫(yī)院。他就在病床上堅持審閱設計文件,解決設計難題。耳朵疼睡不著,他就半靠著,左手拿著放大鏡,右手拿著圖紙,累了就換換手。
就這樣,曲慎揚在病床前審核了一張又一張圖紙,確定了一個又一個方案,僅整體調(diào)峰分析計算就有40多次,上百個方案,提供5個正式報告。病情剛一好轉(zhuǎn),他又急忙出院,跟年輕的設計人員一樣,起早貪黑地工作。在初步設計提交的關鍵時刻,他甚至一星期吃住在辦公室。在他的主持下,摞起來近2米高、上百冊、500多萬字的西氣東輸工程初步設計終于完成了。
采訪中,他說:"由于沒有經(jīng)驗,我們在做初步設計方案時對起伏大的地段均采用了彎頭連接。后來調(diào)研發(fā)現(xiàn),西氣東輸這樣的大口徑管道所需要的彎頭數(shù)量,即使全世界加工廠家一起生產(chǎn)也趕不上工程進度。"盡管這已是過去的事情了,但從他說話時略感遺憾的語氣中,我們依然能感覺到這件事情對老人的影響。
"您準備干到什么時候?"記者問。
老人笑著說:"只要我能動,就一直干下去。"他希望中國再多幾條像西氣東輸這樣的世界級管道。他說:"就目前的發(fā)展勢頭來看,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趕上當今世界管道的領先水平。"
記者的話:
采訪曲慎揚大師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第一次與他面對面接觸,是在一個星期天的上午。他對我說:"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沒有什么可宣傳的,最多寫500字吧。"
當時他正在為我國第一條數(shù)字化管道---冀寧聯(lián)絡線的設計把關,非常忙。
曲慎揚老人手拿放大鏡,臉幾乎貼在圖紙上看圖的形象至今還留在我的腦海里。
相隔一天,在采訪了老人的領導、同事后,我再次走進了他的辦公室。
曲慎揚老人說:"很對不起,沒有幫上你什么忙。"但他給了我一個已顯陳舊的小本。他說,這是他參與建設的所有管道的詳細記錄。我翻開一看,這正是一部中國管道的建設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