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杜少美有個夢幻的理想，盡管她已經是齊魯公司煉油廠儀表車間的一名職工，可是她悄悄的在本子上寫道：“夢想自己有一天能成為一名女教師……在那兒，我儼然一位富有的君王，一位愛的使者，生活在美麗的童話世界里，忘記了時光。”她還寫到要“快樂人生”，要“笑對人生”，要“為自己喝彩”……青春有夢，這是每個女孩子的幸福，她也是。

可是命運對待她，是一場考驗。2003年，她檢查出來患有尿毒癥，必須進行透析。 “憑什么我要被命運如此對待！”這個消息讓她憤怒而絕望，“我從來不害一個人，從來沒有對不起誰，從來懂得熱愛生活，憑什么那些壞人比我要健康！”是啊，她是長跑運動員，身體從來好的很。她熱愛文學，寫過《笑對人生》這樣的文章：“生命之河帶給我們成熟的滄桑，也必將帶給我們成熟的喜悅和振作。”

可是，生命就是要試試她，看她是否成熟，是否能喜悅和振作，所以就把疾病推到了她身上。

她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堅強有多脆弱。以前說“堅強”，那是紙上談兵，是吵吵架后的堅強，是鬧鬧情緒后的堅強，是生生氣后的堅強。她現在夠不到堅強。為了透析，做靜動脈連接手術做了五次，幾乎都疼到絕望。她覺得就這樣病而老去了，人生還有什么意思呢？過往以為擁有的堅強，一點支撐不了她。

可是她的同學們來了，她的同事來了，她的領導來了，他們給她愛和支持。她25年不再見面的同學和老師一起聚在了她的病房，一直在鼓勵她，陪伴她。她不知道自己能獲得這么多愛，她覺得自己活著有了責任。她看他們一次次為她捐款，一次次鼓勵她堅強。她流著淚向上帝祈禱：“為了這些愛，請讓我活下去……”

命運似乎給了她機會。不久以后她接受了腎移植手術，手術一切順利。這一切讓她狂喜，不，是讓她和他們狂喜。她暢想著以后可以上班，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一點一滴地把愛送給愛她的那些人。

“這還是一次考驗。”杜少美說這話的時候微笑著，很平靜。手術后腎臟出現了排斥反應，只好又摘除了，她面臨的仍舊是無休止的透析。

我在遇到她之前很是猶豫了一番。因為我很難想象，這樣的命運我們怎么來談。有人知道我去見杜少美，便問我：“你有沒有準備好紙巾？”

有人知道我在寫杜少美，也問我：“我讀的時候是不是需要紙巾？”

沒有眼淚，一切如常。我們談論到活著，也談論到死，就像談論一場花事：花朵開放是花的自由，也許開的時候遇到暴雨，也許開的時候遇到驕陽，遇到什么是老天爺的事，而花的任務就是開放。

我問：“那么你怎么做到面對這樣的結果？”

她說，“一開始我也不能，我曾經想到了死，也想過自殺。但是別人的自殺教育了我。”

有一天下午，她去透析，遇到了一個因為自殺而被搶救的女孩。女孩醒過來，在床上默默流眼淚。杜少美看著那個女孩那么美，那么年輕，忍不住為她痛惜。她慢慢走過去跟她講：“你不要覺得你什么都沒有了，只有死亡才能吸引你。你看看你有健康，還這么年輕，父母為你急成這樣，可見你還有被愛。你有的東西還那么多，你就這樣都把它交給死亡？”

這樣一番勸人的話，竟使杜少美說服了自己：“我只是健康少一點，我擁有的其他還很多。”

我很難想象這樣的頓悟后面有什么。翻翻她的文字，三個月不講話，大把的掉頭發，虛弱到不能走路，意志消沉，眼神迷茫，但是這是重生前的準備，她終于又重新活過。所以我們坐在一起的時候，我能感知她的平靜，堅強，和面對死亡的坦然，“命運要讓你懂得生活，是采取不同的方式，有的人像一顆花生，輕輕一撥就開了，他就會懂得。而我，我是一顆核桃，所以命運采取這樣擊打我的方式，來讓我徹底領悟。”

杜少美左臂的血管因為三年的透析而壞掉了，如今她用右臂透析也已經接近三年。胳膊上的動脈血管因為手術和透析突出在身體表面，輕輕摸上去，能感覺到血液在皮膚下迅速而充滿活力的流淌，這種輕微的震動帶給我的體驗真是難忘。她有句話也讓我震動：“以前我有一個健康身體的時候，我卻沒有一個健康的心理，總是愛抱怨生活。而我現在身體不夠健康，卻讓我的心比任何時候都健康。”（史學英）